汪品先院士:我还想做三件事 | 《中国科学》/《科学通报》70周年系列访谈
2020年是《中国科学》和《科学通报》创刊70周年。自今天起,我们将推出“我与《中国科学》/《科学通报》”系列访谈栏目,邀请曾经关心指导或亲身参与“两刊”编辑出版工作的管理者、科学家、作者和读者等回顾期刊发展历史,同时展望未来,提出期望和要求。
使命历久弥坚,同心砥砺前行,“两刊”将以70年作为新起点,继往开来,实现更大飞跃。
汪品先院士出生于1936年,1991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,同济大学教授。近年来,汪品先主持“南海深部计划”,并大力推广“地球系统”概念。2018年,82岁高龄的汪品先院士还三次随“深海勇士”号深潜器潜入深海,圆梦大洋探索。
与“两刊”的缘分
您在“两刊”发表过不少文章,还记得最早的一篇是什么吗?
汪品先:我作为第一作者在“两刊”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1995年《科学通报》上的《末次冰期南海表层环流的数值模拟及其验证》。这项工作是我和中科院大气物理所李荣凤合作完成的,我提供数据,她做数值模拟。这应该是对南海古环流进行模拟的最早的工作之一。
这之后,1996年我们在《中国科学:地球科学》上发表了《西太平洋边缘海的“新仙女木”事件》,那正是“新仙女木”研究最热门的时候。再后来的文章有很多。我们近年来做“南海深部计划”,计划开始的时候就在《科学通报》上做了一期专题,里面的几篇文章我们现在还在用,现在计划快要完成了,我们也打算在“两刊”上做系统性的总结。
您当时为什么选择把《末次冰期南海表层环流的数值模拟及其验证》投稿到《科学通报》?
汪品先:一个主要的原因是《科学通报》当时是中英文双语发表的。这是一个比较小的工作,但是有一定的示范意义。我当时希望能将这项工作向国际同行公开,同时也让更多的国内研究者看到,所以在《科学通报》上同时发表中英文版本是比较合适的。
所以说,您对期刊的选择是依文章发表的目的和目标读者而决定的?
汪品先:没错。其实还有很多考虑。比如我们刚刚在2019年第5期的《国家科学评论》上发表了南海大洋钻探专题(Natl Sci Rev, 2019; 6: 870-913)。其中有一些文章提出了和国外研究者不同的观点,这样的文章投稿到国外期刊,可能很难顺利发表。只有在中国自己的期刊上,我们才有可能把这一系列成果集合成一个专题,攥成一个拳头一起发表。
在科学研究中,我们有时候需要在证据还不充分的时候就大胆提出假设,建立一个理论框架,然后再慢慢去寻找证据,去证明它、补充它,当然也可能推翻它。但是在这些假设刚刚提出来的时候,很可能是不容易被接受的。这时候,我们自己能有一个发表观点的平台,把这些新观点说出来,是非常好的。
您接下来的研究方向有哪些?还会在“两刊”上发表您的成果吗?
中文传播不应被忽略
您在1996年发表了《从出版物看中国的地球科学》一文,这应该是第一篇从出版物角度分析中国地球科学发展的文献。当时写这篇文章的背景是怎样的?
汪品先:那篇文章收录在孙枢院士组织撰写的“战略研究”(《中国地球科学发展战略的若干问题——从地学大国走向地学强国》)一书中。
当时的情况和现在不同,那时候中国人很少发表英文文章,而中文期刊和中文论文的数量恶性膨胀。所以我参与推动了SCI论文在中国的普及,提出我们要有国际的概念。这篇文章出来之后,产生了不小的影响。也有人给我提意见,比如程裕淇老先生跟我讲,只看SCI文章不够全面,因为在地球科学领域中有很多东西是以地质报告的形式,而不是以论文的形式发表的。他说的很有道理。
现在看来,我国科技论文国际化发展的速度比我想象得快。我们现在反而有些走过头了,许多人都在国外英文期刊上发表文章,反而对中文不够重视。我想这也是不对的。
您认为中、英文期刊应该共同发展?
汪品先:这个问题需要分开来看。一方面,英语是世界通用的科学语言。如果一个人英语不好,那么他最好不要做自然科学研究,因为他是做不好的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,我在同济大学做地质海洋系的系主任,把我们专业的学制从4年调整为5年,第一年不学专业课,专门学英语、体育、政治。虽然这个做法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持续下去,但是这一批学生确实因为英语水平高而受益了。
另一方面,对于现在绝大部分的中国人来说,中文依然是比英文更熟悉的语言。我们还是更习惯用中文来阅读、交流和思考,在跨学科交流中尤其如此。同样内容的一篇学术论文,中文版本读起来会容易得多,读者的理解程度也会高得多。现在有许多大学推行英文授课。但是我反对一般的教授用英文去讲专业课,效果一般都不好,既误了学生也误了老师。当然,如果是外教,或者是在国外多年、英语水平很高的人是可以的。
另外还有文化的问题。语言是文化的载体。现代自然科学起源于欧洲,有着非常强烈的欧洲印记,而中国传统文化在其中是缺席的。整体来讲,现代自然科学精确、严谨,是好的。但是中国文化中也有精华,我认为中西文化的结合是对科学发展有益的。
具体来讲,您认为中国文化中有哪些有益于科学发展的内容?
汪品先:文化对科学的影响是深层次的,常常不好用语言表达。我记得在中科院50周年的报告会上,杨振宁、李政道、丁肇中等人都做了报告,他们讲的许多内容都与中国文化相关,他们的思想深处是受到中国文化影响的。
我国本土期刊的努力方向
您做过《中国科学:地球科学》的副主编。您认为中国期刊在稿件评审、质量把控上做得怎么样?
汪品先:在作为作者投搞的过程中,我明显感到中国期刊的审稿质量不如国外期刊,或者说中国的审稿人常常不如外国的审稿人认真。向国外期刊投稿时,返回的审稿意见常常很详细、很有价值。而在中国,尤其是早些年,有些期刊的门槛很低,审稿也是走过场,这是不行的。当然,现在有些国内期刊已经有了进步,开始邀请更多国外审稿人审稿,流程越来越规范、质量也越来越高。在我看来,学术期刊不分文字、不分国家,只要是按照同样的审稿流程和标准来操作,就可以是好的期刊。
除了审稿质量,您觉得中国期刊还有哪些需要提高的地方?
汪品先:我觉得很多中国期刊的定位是趋同的。在我看来,我们现在还缺少一本高水平的中文综述性期刊。我很希望读到一些介于学术和科普之间的“元科普”文章,就是科学家用通俗的语言来写自己的研究成果,可以让读者很快地了解一个领域。
在学科越来越交叉的情况下,我们非常需要这样的期刊。比如说,我想把地球科学和微生物学联系起来,就很希望微生物学研究者能写这样的文章,让我很快就能对他们领域中的概念和研究方法有基本的认识。这对于科学的交流和合作是大有帮助的。
有机会的话,我自己也希望用演义的语言来写一份《南海演义》。这样的文章不好写,但是中国有不少科学家是有兴趣也有能力的。
要做这样的事情,也需要一个专业的编辑群体。
寄语“两刊”70年
2020年是“两刊”创刊70周年,您对“两刊”有哪些期望和寄语?
汪品先:“两刊”有过很辉煌的时代,现在又在努力转型,希望取得新的突破。中国科学正在经历一个伟大的时代,这个时代中一定会产生一些伟大的科学家、伟大的事件,以及伟大的期刊。最后留在历史上的是谁我们还不知道,但是“两刊”是有这样的机会的。我很尊重你们这些“为人作嫁”的编辑,你们是科学发展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汪品先院士(中)与我社编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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